「太子行動」：揭開促成美國史上最大沒收案的全球協同行動內幕

2025-10-21 by 高田鑑識

上週，美國司法部（US Department of Justice, DOJ）宣布起訴柬埔寨籍人士陳志（Chen Zhi，又名 Vincent），37 歲，為柬埔寨跨國企業集團太子控股集團（Prince Holding Group）的創辦人兼董事長。陳志被控涉嫌共謀電信詐欺與共謀洗錢，罪名源於他指揮太子集團在全柬埔寨境內經營強迫勞動詐騙園區的行為。

與此同時，司法部另提起一項民事沒收訴訟，針對 127,271 枚 bitcoin（價值超過 150 億美元），目前已由美國政府接管。此案成為美國史上規模最大的沒收行動，凸顯該犯罪網絡的龐大範圍，以及執法機關前所未有的行動力。

同時，美國財政部海外資產控制辦公室（Office of Foreign Assets Control, OFAC）與英國外交、聯邦及發展事務部（Foreign, Commonwealth & Development Office, FCDO）合作，對與太子集團相關的 146 個目標實施制裁。美國金融犯罪執法網絡（Financial Crimes Enforcement Network, FinCEN）則依據《美國愛國者法案》第 311 條最終裁定對 Huione Group 採取行動，將該組織及其任何中介銀行全面排除於美元金融體系之外。

美國司法部（DOJ）在其沒收訴狀中，詳細揭示了一個受到國家庇護的犯罪企業結構。文件指出，太子集團（Prince Group）以房地產與投資控股集團的名義為掩護，逐步演變為檢察官所形容的「亞洲最大跨國犯罪組織之一」。該網絡在柬埔寨境內經營超過十個強迫勞動園區，透過人口販運與非法拘禁，迫使受害勞工操作所謂的「殺豬盤」（pig-butchering）投資詐騙，鎖定全球各地受害者，包括美國公民。

截至 2018 年，太子集團（Prince Group）透過虛假加密投資計畫及相關犯罪活動，每日非法獲利超過 3,000 萬美元。旗下各個呼叫中心通常偽裝為科技公司或金融機構，每年可創造數億至數十億美元的收益。訴狀中描述，這些園區被高牆、警衛與鐵絲網包圍，未能完成每日業績目標的勞工則遭受毆打甚至電擊等虐待。

該組織的基礎架構早已遠超出柬埔寨境內。根據沒收訴狀的描述，太子集團（Prince Group）將其業務滲透至遍布新加坡、香港、帛琉、開曼群島、英屬維京群島，甚至美國的房地產專案與空殼公司，藉此建立起一套跨國洗錢管道網絡，用以掩飾詐欺所得資金的真實來源。

遭沒收的比特幣共計 127,271 枚（BTC），存放於由陳及其核心高層掌控的 25 個 unhosted wallets 中。根據沒收訴狀，陳本人持有多個錢包的 seed phrase（助記詞），後續由調查人員成功追回。依據 TRM 的 on-chain analysis（鏈上分析），這批資金可追溯至 2020 年 12 月的一次大規模資金轉移事件，即外界長期所稱的「Lubian Hack」。然而，訴狀指出，該事件可能並非外部入侵，而是發生於太子集團（Prince Group）內部洗錢網絡中的內部竊取行為。

經過數年靜止後，這些錢包於 2024 年 6 月與 7 月再度出現活動，時間點與美國司法部（DOJ）展開的查封行動相吻合。訴狀確認，相關資金現已由美國政府接管，成為史上最大規模的加密資產追回案件。根據 TRM 的分析，起訴書中與陳志（Chen Zhi）相關的區塊鏈地址所涉及的主要資金最終匯聚至一個單一的 cluster，該集群持有約 141.3 億美元的比特幣；其餘資金則經多層中介轉移（intermediary hops）流向其他 unhosted wallets 及多家全球交易所，最終再回流至同一集群。這批比特幣——共計 127,271 枚，價值約 150 億美元——自 2020 年 12 月以來幾乎保持靜止狀態。

訴狀的財務部分詳細揭示了該犯罪企業如何透過加密貨幣及空殼公司結構洗錢數十億美元。於 2021 至 2022 年間，所謂的「Brooklyn Network」將超過 1,800 萬美元的美國受害者資金轉回柬埔寨太子集團帳戶。陳負責監管多家專業「money houses」（地下金流服務機構），這些單位收集以比特幣與穩定幣（USDT、USDC）形式取得的詐騙收益，兌換為法幣後再購回「乾淨」的加密資產，藉此經由人頭公司及博彩或礦業業務進行資金循環。他本人曾直接討論「BTC washing」（比特幣洗錢）操作，並與地下交易所協調運作。美國司法部追蹤發現，該集團大部分非法收益最終流入這 25 個 unhosted wallets，這些錢包正是此次破紀錄沒收案的核心所在。

解封的政府文件揭露了一套有組織的貪腐體系，使太子集團（Prince Group）得以在中國高層官員的庇護下公開運作。根據沒收訴狀，陳志（Chen Zhi）及其同夥透過政治影響力，掩護旗下詐騙園區免受執法機關查緝，甚至直接與中國公安部（MPS）及國家安全部（MSS）官員協調。調查人員指出，這些官員會事先通報即將展開的突擊行動，並以「保護」為名索取金錢與其他好處。訴狀中記錄了太子集團高層間的通訊內容，他們誇口稱擁有能「讓同夥脫身」的政府關係，顯示國家權力如何被轉化為維護犯罪企業的武器，使其得以壓榨與剝削數以千計的勞工。

調查人員追回的帳冊揭示了此賄賂網絡的深度與精密程度。2019 年，陳的一名副手替某位高級政府官員購置價值逾 300 萬美元的遊艇，而陳本人稍後則以數百萬美元購買名錶贈予另一位官員，該官員運用影響力為陳取得外交護照。該護照於 2020 年簽發，使陳得以自由出入，包括於 2023 年 4 月赴美之行——當時美方機構已著手調查其主導的強迫勞動與詐騙活動。這些交易並非偶發性禮遇，而是刻意的政治投資——一種「營運成本」，以確保太子集團的詐騙園區能如美國司法部（DOJ）訴狀所述般「在光天化日下」繼續運作。

訴狀亦提及內部通訊中所謂的「風控團隊」（risk control teams），專責維護與貪腐官員的關係。在一則對話中，一名公安部（MPS）聯絡人以「協助其子」為條件，提出釋放被拘留的太子員工；另一則對話中，一名太子高層甚至指示中國警方「先搶再保護」，將國家執法力量變為保護費體系的一部分。

此一運作模式顯示，高層貪腐在地緣政治屏障的庇護下，使陳等人即便長年從事犯罪活動，仍能逍遙法外。太子集團藉由將業務嵌入不願或無力與美方合作的司法管轄區，進一步利用國家共謀關係，築起一個模糊政商界線的犯罪帝國。美國的協同回應——結合刑事起訴、制裁措施以及創紀錄的 150 億美元資產沒收——標誌著對此類網絡打擊方式的重大轉變。此舉展現出「全政府」（whole-of-government）與多邊合作的行動模式，如何繞過受腐敗侵蝕的體系，直擊支撐跨國犯罪與國家庇護剝削的金融架構核心。

根據法院文件記載，當賄賂無法奏效時，暴力便成為替代手段。政府訴狀中揭示的內部通訊顯示，陳志（Chen Zhi）曾親自批准對涉嫌不忠或盜竊的下屬施以體罰，只提醒部屬「不要打死」。在其中一事件中，一名太子集團財務主管挾款潛逃後，高層領導聲稱「黑幫與政府雙方都已準備行動」，凸顯該組織與與國家勢力有關的執法者之間的共生關係。

訴狀勾勒出一個以詐騙、貪腐與強制手段交織而成的企業體系。它存在於政府與有組織犯罪之間的灰色地帶——受政治影響保護、以加密貨幣為資金來源，並以人類苦難作為運轉的動力。

此案的重要性不僅在於金額規模，更在於其所樹立的先例。美國、英國及其全球合作夥伴透過結合刑事起訴、制裁措施，以及美國史上最大規模的加密資產沒收行動，有效繞過了長期遭貪腐滲透的制度漏洞，終結太子集團（Prince Group）近十年來在無懲罰環境下的運作。那些曾受貪腐官員庇護、並經由鏈上洗錢的資產，如今已由美國聯邦當局掌控。

太子案揭示了高層政府貪腐——特別是中國國家安全體系內部的腐敗——如何助長跨國詐騙網絡的滋長。同時，它也說明了策略性金融執法的重要性：鎖定資金流而非僅針對涉案人員，可有效瓦解長期逃避傳統執法觸及的犯罪生態系。這起案件不僅是一項創紀錄的沒收行動，更是一個案例研究，展示數位資產、國家貪腐與強迫勞動如何交織成新型態的跨國威脅——以及當這些數位痕跡被精確追蹤與分析後，即使是最受保護的犯罪網絡，也終將被繩之以法。

在 TRM Labs，我們與全球執法機構、監管單位及私營部門夥伴密切合作，專注於追蹤、分析並打擊此類跨國犯罪網絡。透過如 Beacon Network 這樣的情報共享平台——可實現跨機構的即時情報交流——以及 Chainabuse 等社群倡議，TRM 提供數據與分析能力，協助調查人員將數位證據與現實世界的嫌疑對象相互連結。我們的團隊與 Operation Shamrock 以及全球多機構特別行動小組合作，為調查人員提供工具，以揭露非法資金流向、摧毀有組織犯罪基礎設施，並保障受害者安全。

太子集團案件凸顯了跨境合作的必要性——也說明了透過正確的夥伴關係與技術手段，如何能「追蹤資金流向至任何角落」。